【辽宁诗词】总第76期
辽诗品鉴 · 第13期
（吴景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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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以动心为至理可启人乃真——序吴景荣诗集《万物吟我》
刘庆有（一棹天涯）
癸巳初冬，吴景荣诗兄的诗集《万物吟我》定稿，嘱我作序。
我与景荣兄同居山城本溪，却隔空相识于“东北论坛”之《辽宁诗词》版块。其时我任版上评论员，一日在工作中看到这样一首诗：
诗禅一脉
辋川云
新诗敲罢眄遥岑，题向松风与岫云。
万古长空秋水静，鸢飞鱼跃了无痕。
此诗语句清朗，诗味隽永，饱蕴哲思，令人印象深刻。而诗的作者辋川云正是景荣兄。之后不久，我们便在现实中相识了，至此我们惺惺相惜，切磨箴规，同游共摄，诗酒消磨，诗谊、友谊深渥有加。他的敦厚、坦诚、睿智和达观以及对诗词的执着，都令我深深钦佩。尽管如此，当接到《万物吟我》诗稿时，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忐忑起来。
《万物吟我》共收绝句、律诗650余首。每首诗后，还缀以链接、注释和译文，洋洋近百万字，内容丰富，知识含量极大。面对这样的大部头，为其作序，很担心自己水平有限，不能会其旨趣，流于肤浅。然而对于景荣兄的诗作我又深为喜爱，总有赏之不尽之感，于是乃自贾其勇，不揣浅薄和挂一漏万、隔靴搔痒之嫌，认认真真地写出下面这些感悟。
东晋大隐陶元亮，以一句“云无心以出岫”为自已画像，令人称绝。云本无心以出入、无意以卷舒，诗人如此构句，乃主观情感的介入。景荣兄以“岫云无心”命名其中的一章，我想应该有两层意思：一是表达他做为创作主体，其创作体验是自然而然的，创作动机也是自然生发的，并没有刻意的成分在；二是想表达他做为大自然的一分子，期待的是心灵与自然的对话，追求的是人与自然的融合。这样澹定和超脱的心态，在其很多富于哲理禅味的诗中都有所体现。如”何苦浮生寤寐求，心清虚室到林丘。小鱼不理濠濮辩，摆尾舒鳍自在游。”（《家中对鱼》）。此诗毫不造作，哲光闪烁。著名的濠梁之辩，并没能解决知否鱼乐的问题，而景荣兄则认为，无论是人还是鱼，只要是在自然自在的状态下，乐与不乐的概念便不重要了，人为的定义在这样的境界里是毫无意义的。
很多人都知道释迦拈花示众、迦叶破颜微笑的故事。唐代无尽藏比丘尼也曾有这样的诗偈：“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而景荣兄在《山村禅意》中这样吟道：“一朵流云气意闲，幽幽静水映憨山。园葵篱槿拈花笑，野鸟村鸡唱自然”。云闲，水静，山憨，状态自然而然，无机心也。而槿开篱间，是乡间十分常见的景致，将视角放在十分寻常的这里，让它成为禅悟境界的媒介是有深意的。篱槿拈花———造物之手轻拈槿花，传递出蕴含自然道体真相的信息。由此途径，体道悟性的人方得以相融相通于自然道体。由此可见，景荣兄认为天然自在之物皆具道心禅意，自然界无非是个禅意悠悠的道场。
吟咏风月的诗在诗词作品中都占有一定比重，《万物吟我》也不例外。受先哲欧阳修的启发，景荣兄将第三卷定名为“不关风月”。欧阳修有一首《玉楼春》：“樽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 此恨不关风与月。”既咏风月，又不关风月，其实一点儿也不矛盾，即便把它们作为纯粹的情感之诗来读也很熨贴唯美。愚以为，他的风月诗并非只是为写风月而写风月，很多时候是把风月作为一种介质，来寄寓更深的衷怀，抒发更丰厚的情感。比如对美的追求、美的可望不可即、美的幻灭以及其它的人情物理。如能发散拓展来读，则更耐于品味。现举一首《林藤偶吟》为例：“积雪空林小径斜，一痕眉月瞰松崖。蟠藤走蔓龙蛇动，知是缠绵是绞杀？”白雪皑皑，山路斜斜，天上一痕淡淡如眉的弯月，高高地俯瞰着悬挂着青松的石崖。粗粗的藤蔓在林间树上像巨龙大蟒一样盘曲游走舞动，藤与树、藤与藤之间谁能说清是痴情的缠绵还是绝情的绞杀？这，并不是简单的“风月”二字就能囊括的。
故乡是梦开始的地方，离开故乡的人莫不有一种浓浓的家乡情怀。景荣兄出生于辽宁省本溪市思山岭一个叫“三道河”的小山村。那是一个水秀山明、宁静安详的地方。清清的河水环抱村庄，不舍昼夜地滋润着这块钟灵毓秀的土地。作者生于斯长于斯，直到考上大学。毕业后，便又回到家乡的中学当了几年教师，后来离开家乡转入机关从政。一路走来，他丹忱不改，乡情恒郁。那童年的梦，青春的梦，理想的梦，始终都是围绕着那个小山村生发酝酿。如今，那故乡的云，故乡的月，故乡的河流小溪，故乡的亲人朋友，故乡的花鸟草木，故乡的虹霞炊烟，无数的故事，叠叠的梦影，他都一一拾取，将它们拂拭生光，使之清新靓丽地展现在我们眼前——“波清柳暗戏鸭鹅，蛙鼓虫吟梦细河。乘汛随人捉鲫鳝，冒寒挈女耍陀螺。”（《细河写忆》），此诗四句四忆，以视觉、听觉、行动一齐介入，细河四时景致如在目前，不言情而情溢。“谷穗沉沉款摆难，孤葵鹤立意闲闲。忠诚草偶空值守，麻雀组团吃大餐。”（《秋田写意》），这里呈现的是四个生动形象、动静互衬的画面，用语晓畅通俗，让人过目不忘。“曲曲新垄走蜿蜒，布谷南山和北山。黄犬嬉随犁杖走，骡铃泥浪两相欢。”（《开犁即景》），这是一幅春耕开犁图，全诗句句用形象说话，以欢快的笔触记录了春耕的场景，刻划细腻入微，意趣盎然。“孕妇万千何壮哉,平畴弥望列长排。数来九月连十月，能不汹汹竞显怀？”（《打苞高梁田咏》），这首诗遣词形象，场面宏大。而把打苞的高梁比作列长排的孕妇，比喻之新奇自不待言。“愿它坠果盼风吹，又恐嘭嘭脑袋危。双手护遮心暗笑，莫非需俺戴头盔？”（《拣核桃咏》），此诗句句心理活动，一气呵成而丝毫不觉死板单调，描写细致入微，手法诙谐幽默，读后令人忍俊不禁。
我想，景荣兄所说的“山水灵音”，一定是大自然内蕴的、与人的心灵互通的那根“丝弦”所传达出来的美妙信息，这信息妙出天然，与人相谐，引人共鸣。那么他又是如何阐释这山水之灵音的呢？ “澄天寂寂走孤轮，跃闪波光万里金。细浪柔风轻抚弄，瑶琴踏乐漫浮沉。”这写的是青岛的琴岛。“万岭千峰似入禅，幽幽冰瀑憩崖巅。峡衔落日桔晖暖，壑走松风暮雪寒。”这吟的是家乡的大峡谷。《庐山如琴湖晨咏》也同样美妙：“凫飞岚走踏轻歌，霜叶朝晖动锦波。天乐分明陈眼底，原来仙籁可捉摸。”
山水天籁之灵音在景荣兄的笔下都是通过各种鲜明的意象表现出来的，在他的心中，山水之间的一切物事，都在以各自的方式演奏着，构成了一场愉悦人心、启人心智的交响盛宴。
袁宏道云：“景乃诗之媒，情乃诗之胚”，情真意切是好诗的基本要素。景荣兄的诗无不以真情实感入诗，找不到一丝空穴来风、为写诗而写诗的痕迹。陆游说：“功夫在诗外”，读景荣兄的诗便会感受到其“诗外功夫”的扎实。他的诗辩证思维交织其间，禅思悟语随处可见，彰显出深厚的文化底蕴，充分证明了其学养的全面。他还运用了很多现代词汇，如俗语、流行语和网络语，化俚为雅，“以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彭孙通《金粟词话》)，形成了通俗晓畅、鲜活生动、个性鲜明的诗风。
另外，这部诗集还有一大靓点，那就是它诗后的“链接”，这些链接可谓广征博引，包罗丰富，既增加了诗集的知识含量，让读者感受到丰赡的知识产生的张力，又起到了引导和帮助读者加深理解的作用。
总之，景荣兄的诗幽默、诙谐、风趣，善用比兴，用典贴恰，化典自然，诗语清畅，造境清新，画面感强，接地气，有生活，言之有物，不矫揉造作，思想感情浸润字里行间，充满美感，也充满感动的力量。它不仅具有较高的古典诗词欣赏价值，而且具有内涵丰富的知识学养价值。景荣兄还以独特的视角，独立的思考，独到的见解，多样的艺术表现手法，独具个性的编排方式，使这部诗集风格独特，值得一览。
借此，由衷感谢景荣兄对我的信任，也衷心祝贺《万物吟我》诗集的出版，更祝愿景荣兄在诗词的园囿里扎实耕稼，勤于采撷，写出更多灵悟感人的诗作。
最后，还是以景荣兄自己的一首《自题诗集》来为此序做结吧：
丘壑山川自富饶，岩花水月漫推敲。
任君翔舞任君憩，也是天空也是巢。